吉他——我们的耶莉娅
  吉它很象女人。

  所有乐器里唯有它和提琴有着女性形体般凸凹圆润的曲线,釉光平滑的琴面泛着女性肌肤凝脂般的光泽,很叫人心动。
只是提琴太小,只能夹在颈下,又需琴鞭,感觉终究还是乐器。吉它则不同,男人坐在椅上,拥入怀中,轻轻拨弄,便从那弦上流下潺潺的乐声,如恋人的私语、耳边的呢喃。此时的吉它,便如一位风化绝代的女子,倚在爱人的肩头,凝神的哼着老去的恋歌。那景致,不消说弹奏得如何,本身就是一道柔美的风景。

  于是,抱着吉它的男人便也是最性感的男人。

  很久的大一那年,为了一首“同桌的你”,我开始学吉它。
  没有人教,全凭自学。塞上耳机,对着乐谱叮叮咚咚的弄了几个星期,竟也可以断断续续的弹下来了,尽管较难的地方还得简化。可就这样,对同室的兄弟们来说,也无异于原子弹爆炸,他们曾断定我不是这块料,因为我手小,但他们忽略了“小巧灵活”的优势。在最初的“友邦惊诧”后,兄弟们对我的进步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,不仅因为本室出了位“艺人”,更为以后再也不用为联欢会出节目发愁了。

  和所有的“半桶水”一样,初初入门,弹得不好,但瘾极足。
  学校管理很严,正课时间不能弹,休息时便成了我的节日,余下的日子便在难熬的忍耐中渡过。那时一日不弹,手指便闲得发慌,心也发痒,实在不行就夹上一本乐谱到教室,“无实物表演”自得其乐,四周便常有人用动物园里的眼光盯着我看。

  有次晚上睡不着,躺在床上练指法,一个兄弟起夜,“看见他直挺挺的两手抽筋”,吓得忙开灯叫人,一帮人大呼小叫的围上来,才知道是虚惊一场。后来这样的事多了,有人就给我起了个外号“六指琴魔”,除了手指数量有待商榷外,想想倒也贴切,也就欣然笑纳了。

  弹吉它的人,左手指尖都有老茧,手一伸便知道功力的深厚。渐渐地,我的茧皮也厚了,便常常被人拉去“三陪”。那时星期六的晚上是最自由的,一些老乡弄些花生、锅巴、五香豆在寝室里搞聚会,有本班的,也有外班的,一个月总有几次。我坐在他们中间,吃不花钱的东西,喝不花钱的酒,听他们用家乡话神侃。

 

  再后来,歌本上的歌都弹熟了,总觉得不过瘾,就开始自己配歌。用的是“扒带法”,就是把一首歌从头到尾一句句的放,分析它的调性、和弦、指法然后写成谱子,弹出来的和磁带上的一样。这是一项对耐心和乐感要求很高的工作,尽管我两样都一般,却仍乐此不疲。
  只要有空就塞上耳机,抱着吉它,一遍遍的听,一遍遍的试。有时为了一个音符愁得抓耳挠腮,有时因为找对了一个和弦大呼小叫,当时好听的歌曲几乎全被我扒得体无完肤、伤痕累累过,后来扒带也熟了,干脆壮着胆子自己写歌吧,虽然水平很是一般,但总归也有几首小作问世了。兄弟们一起哄,我便很快从“偶像级”升为“实力派”了。

  说起歌曲,我最爱校园民谣。
  其中高小松的作品最轻新、最抒情、最随意、贴近校园生活,又符合吉它的浪漫韵味。几乎每一首他的作品都曾是我烂熟的曲目。“青春”、“睡在我上铺的兄弟”、“冬季校园”、“模范情书”这些经典之作更是未成曲调先有情。
  那时几个一块学的同学迷上了古典吉它,正在苦攻中外名曲,拉我入伙搞合奏,我坚决不干。我认为古典太严肃、太正统、连姿势都有规定,吉它象女人,是温柔浪漫的化身,男人太古板,它就只能是乐器,通不了情。武侠小说常讲“人剑合一”,我觉得弹吉它是一个道理,结果被人说我清高。我想就算清高也是吉它清高,吉它是至柔至美的乐器,能安抚内心的浮燥,能寄托无尽的心情,有着无边的杀伤力。不知有多少纯洁美丽的姑娘,在月夜的窗前,被花园里小伙子手中的吉它俘虏,演绎出一段段动人的人生故事。这样的乐器,怎能不清高呢?

  现在想想,当初的想法确实有些偏激,但我确实是这样理解吉它的。
  有一首歌,我从不在人前弹起,就是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。就是那首带我认识吉它,又爱上吉它的“同桌的你”。
  记得第一次听到它是在一个嘈杂的星期天,屋里人很多,有打牌的,有聊天的,桌上一个半旧的收音机里在播着蹩脚的点歌节目,我靠在床上看一本书。

  等我注意到它时,已经唱过一段了,屋里太吵,听不太清歌词,但仍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他们之外低声吟唱。调子有些伤感,又有些华丽,一把木吉它吱吱扭扭的作响,为一个带点沙哑的男中音撒播着怀旧气氛。渐渐地,我知道了一个男孩和他多愁善感女同桌的故事,当我再一次听到那关于日记和嫁衣的叙述时,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拒绝它了,它是那么轻易又准确的触到我心的最深处,那里有我爱的姑娘和我们的故事,一切都是那么相似,一切又都遥不可及。那个上午,在吉它潺潺的引导下,我又回到了从前,回到了那些点点滴滴的伤感旧事里。我无法拒绝伤痛,就象我无法拒绝吉它一样。

  一周后,我买了这盒专辑,又去打听吉它,就是以后伴我无数个日夜的那把红棉吉它,据说是国产最好的牌子,158块,相当我那时三个月的津贴,咬咬牙还是买了,琴套和定音哨、变调夹又要几十块。同去的兄弟很慷慨的为我垫上,却不忘告诉我已经没钱搭车回去了。

  那是我弹过的最好的一把吉它,音质和手感都极佳。
  坐在台上,不用扩音器,最后一排也能听清最低音,却一点也不张扬,极柔。我曾把它藏在床下,怕看见的人要借去,宝贝似的伴了我一年多,然而最后还是亲手砸了。大三那年天地团圆的中秋节,同桌的姑娘离我而去,我弹我唱都只能给自己,她依然无动于衷的在远方,听不到我心中的痛。一愤之下,将吉它高高举过头顶,吉它轰然落地,举坐皆惊,万籁俱寂。

  后来,又有了第二把…………

  这几年来,很少弹起吉它。
远离了单纯的校园生活,种种工作让我再难有悠然放歌的时光,手上的茧皮也早已褪去了,偶尔再拿起也是打扫卫生时拂去盒上的灰尘。
  去年回到老家,几个老友已经很有模样的搞起摇滚乐队了,见我来了,递上吉它,但很是尴尬,弦也找不准,指法也不熟,哪象当年大弹华彩的人。老友说了很多很给面子的话,但我知道,吉它与我相拥最近的日子已经永远过去了,就象舞剑的人,失了“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”的灵气,也就称不上是剑客了。

  就在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,旧日的朋友都相聚一堂,非要听我弹吉它不可。着急了一夜,早晨醒来,望着怀里已成糟糠的同桌的姑娘,庆幸梦不是真的,心里却又空荡荡的,象吉它的共鸣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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